被科幻世界拒稿小说，发出来供坛友一乐

小丑别哭

待机
“哎，主任放心，后天下午4点的会，我肯定在明晚6点前发过去，让主任提前熟悉下报告。”沙子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主任，我办事你放心的哎，内容和数据我都整理好了，明天中午前就能把报告写出来。”说完沙子露出了他面部肌肉能拧巴出的最有张力的笑容。还好面前没有镜子，不然他怕看到自己的笑容会吐出来。
        眼前主任的投影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随着啪的电流声，主任的影像消失在空中。沙子在主任关掉通话前似乎听到一个女人的轻笑声，不知是不是主任老婆。管他呢。
        沙子闭上双眼捏了下鼻根，又轻声叹了口气，声音轻到他自己都没法听见。老爹以前耳提面命教育他男人不要唉声叹气，会让人觉得是个窝囊废。多年后沙子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做出一个正常的叹气了。老爹还教过他不要一个人的时候傻笑，这点沙子倒是完全没理会。相反，沙子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笑得最快乐最自在，人前的笑就像戴上一只盖伊福克斯面具。
        沙子瞥眼看了下屏幕里的时间，不偏不倚九点整。沙子约莫七点时就想洗个澡躺床上休息，然而过去两个小时他连浴室的边都没沾过。他先是参加了一个紧急召开的会议，说星际移民部的一艘货运飞船与私家飞车撞到一起了，私家车的车主当场暴毙，据说他飞出车后在空中转了几圈才落地。好巧不巧，这家伙还是个雅利卡人，刚移民到新地方没多久。死者家属纠集了不少人线上线下同时发难。部长唠叨半天，原先想要动员所有工作人员紧急加班解决这档事，后来又改口只要中层以上领导去开会磋商即可。但之后依旧要沙子这样的小办事员去协调解决。
        开完这倒了血霉的会后，沙子又接到多年不曾联系的老同学的电话——那种不主动联系就忘得一干二净的同学。沙子拒绝了同学的影像通话，只同意语音。他不想看到恶心的笑容。一如既往，这是个请求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忙办移民手续的家伙。这位老同学先是假模假样客套自己多想沙子，又说自己近来多渴望去别的星球开开眼界。比如沙子在的这颗。他妈的，星球还不都差不多，又不是去黑洞里住。沙子的耐心几乎被这个一口一个他小名的畜生消耗殆尽，半推半迁就地结束了这通对话。
        之后便是之前所提的主任的消息。
        此刻通讯器再度响起，“C331-1110-9000，请问要接听嘛？”沙子挺喜欢AI的声音的，富有质感，可惜播报的是该死的来电提醒。本地的号码，不知道是谁，但这是个本地号码。沙子在本地认识的人并不多，除开部门同事他就不认识什么其他人了。但这是个本地号码，沙子还是点了确认接听。一阵清脆的女声响起“您好，这里是弗尔曼保险公司，您中了一笔价值3000万银河币的星际旅游保险，请问您什么时候——”
“滚一边去，我他妈也是个推销保险的！”沙子恶狠狠地挂断电话，把通讯器从耳边拽下，推向桌角。他不想再看到它。可他知道他离不开它。
        就在沙子以为自己终于能喘口气时，通讯器再次响起。一瞬间沙子脑海中闪过无数的人选：还有任务没交代的主任，另一个求助的家伙或者是推销诈骗电话。“您父亲的来电，请问接听嘛？”难道还能挂断嘛。
        这是一场非常非常累人的对话，尽管不是工作汇报或紧急加班，但这要比前两者更令沙子心力憔悴。他不能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臭脸，而是要用最耐心的语气和他爸聊天。和以往成百上千次的对话别无二致，无非是嘘寒问暖，问点生活工作近况之类。沙子知道自己不能出一丝应答上的差错，否则就要接受半天的思想教育和人生指导。当然就算没有这些内容，他爸也喜欢对他在工作待人接物种种发表自己的高见。沙子能倒背如流。
沙子终于推开浴室的门。他是现在为数不多的老古董——房间没有装配全智能化家具。现在的居家AI智能化程度令人恐怖，甚至都能察觉人的情绪。他先前在朋友家做客，朋友家里的AI读出了他的局促给他放舒缓的轻音乐。这令他极度不安。他不希望自己一个人时还有存在“监视”他。因此他的浴室并没有智能AI帮他洗漱，他要自己搞定这些。这也是他想要的。
热水淋遍他的全身，他用手挤压出洗浴露从头涂到脚。据说这玩意挺值钱的，杀菌功效一等一，普通人没啥途径搞到。妈的，再值钱又怎样呢，沐浴露说到底也就是沐浴露。沙子试图清空大脑，不去想些杂七杂八的破事，而他没法不想。他看着热水冲下他身上的泡沫，氤氲的热气升腾弥漫，周围的一切逐渐模糊。这是他一天中最纯净的时刻，仿佛这种模糊感能将他与浴室外的世界隔开。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恶心，洗澡居然是他每天干的最惬意的事儿。
        洗完澡回到现实。十一点了，沙子总算如愿爬上床。今晚把衣服给洗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三秒便被无尽的疲倦感粉碎，晚点洗又怎么样呢，尽管橱里的干净衣服所剩无几。沙子戴起放在床头的AR眼镜，调出昨晚没看完的电影。电影讲的是星际移民早期一个雅利卡人和地球女人克服种族障碍谈恋爱的故事。电影本身没啥意思，但是女主角挺好看。沙子就是冲着女主角才看的。影片制作方似乎也明白核心卖点，经常给女主角的身姿表情大段大段的特写。
        然而沙子此时注意力并不能完全集中，他隐隐有种预感，这种感觉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愈发强烈。终于，在惴惴不安得看了半小时电影后，通讯器再次响起。沙子甚至轻轻舒了口气。这次并不是来电显示，而是消息通知。“银河治安部，请全体居民注意，三位雅利卡人抢劫了C335星球的能源储备仓库，并残忍地杀害了二十名地球人。现将三位罪犯照片发给各位，如有相关消息请立刻通报——”电影里此刻那个雅利卡人正和女主角抱在一起啃。沙子瞥了眼通讯器投射的罪犯照片，发现其中有个倒是和电影里那位有几分相像。这种犯罪离他的距离就跟宇宙边缘离他的距离差不多。在沙子眼里，这类事儿和童话故事没有太大区别，反正与他无关。
        突如其来的通知把看电影的最后一点兴致也浇灭了。沙子把眼镜放在一边，转而盯着通讯器发呆。巨大的疲惫感再度涌向他。沙子感到自己仿佛在打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战争，这场战争没有胜者没有败者，往前看不到开端往后看不到末尾，但要一直提心吊胆。他在等消息，也不知道等谁的消息。
他突然猛烈得希望雅利卡人或者地球人随便找个理由发动一场战争，把所有人都卷进来。这样一来他待的星际移民部就荡然无存，他大概率会被征兵派往前线。他谁都不想杀，上战场后他他妈的也不开火，就使劲往前冲，让对面一炮把自己轰得粉碎。或者要不偷辆远行飞船找个黑洞一头扎进去再也不出来。
他就一直盯着通讯器，直到意识模糊。在陷入梦境前他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明早被准点的闹铃叫醒，可千万不要是通讯叫醒自己。